捡阑珊

12

深夜，延误了数小时的飞机终于落地，伴着着陆那刻的机身轻颤，看着窗外灯火闪烁，田野内心不禁发出“终于回家了”的感慨。

田野在P司做了一年多纸媒，即便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，他还是投入了十成十的心思，结果倒也不负有心人，做的几个专栏话题度和收益率都十分可观。今年年初P司开了新分部，尝试传统媒体向互联网的转型，田野主动申请调过去，上头直接给了他项目经理一职，田野受宠若惊，不敢怠慢，凡事也是亲力亲为，这几个月来几乎一直在天上飞。

回到家，田野饥肠辘辘地杀进厨房，然而他许久没回过家，冰箱里没有什么新鲜的食材，于是他泡了桶泡面吃，一口热汤下肚后，有种劫后重生之感。

田野一边嗦着面，一边伸手去拆他方才在邮箱里取到的EMS，看了看封皮是个匿名快件，田野皱了皱眉，想不到这是谁寄的东西。

拆开之后，落出来一张卡，卡外面包了张字条，上面写着“密码是你生日”。

田野愣在原地，筷子从手中滑落到地上，他也没去捡。

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。

几个通宵赶出来的稿子被上司一票否决的时候他没哭，在异国他乡丢了钱包和护照的时候他没哭，生病发烧只身去语言不通的医院排了五个小时队的时候他也没哭。

而此时此刻，看见这张字条上熟悉的字迹，像是有人给久久密封的旧房间突然打开了窗，一阵风吹进去掀起经年的灰尘，迷了他的眼，呛住他的喉，他开始止不住地掉泪。

“这个面直接泡的话不好吃，要煮过之后面才筋道。”

“不许又偷懒吃泡面。”

“田野，明天想吃什么呀？我给你做。”

“我刚买了食材打算做部队锅的……”

“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。”

“学长...你找李汭燦？你认识他？他进了国际强化班出国了。”

“谁找李汭燦？你是……他男朋友吗？”

“噢噢不好意思......是他本来说不出国的，因为不想和男朋友异地恋，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去了。”

“他去了国外换号了吧，给他发微信都没回过，好家伙直接失联。”

这些田野本以为自己会淡忘掉的记忆，突然像多个零落的话匣子自顾自开唱起来，乍一听一片混乱，实则每句结结实实砸在他心上。

他一手紧紧握着那张卡，直到坚硬的边缘把他手心硌出了红痕，刺痛感传来，他才反应过来松手。

目光一转，他拿过EMS的包装，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快递单，可是那上面没有地址，没有任何寄件人的信息。

正像那首老歌里唱的：“后来，终于在眼泪中明白，有些人，一旦错过就不再。”

良久过后，田野摘下眼镜，擦干净眼泪，再戴上。

近两年，随着职场的磨砺，阅历的加深，田野感觉很多时候自身喜怒哀乐的边界都变得模糊了，不怎么再对自己的情绪郑重其事，他努力推着自己一刻不停地向前，有条不紊地生活，今天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......属实是意外情况。

重新拿了双筷子把面吃完，洗好碗，再冲个澡后躺到床上，今天一天风尘仆仆，明天一早还要回公司做项目收尾工作，晚上他母亲大人还安排了相亲，大有他若是再推拒，她会亲自从国外回来摁头让他去的架势。田野以为这样的状况下自己很快会睡着，实际却大有失眠之势。

双层窗帘只拉上了里层的薄纱，泠泠月光照进房间，他想是因为这光晃眼的缘故，便下床想把外层也拉上，然而窗帘上端的滑扣年久失修，有一处拉到一半时卡住了，月光仍透过敞开的缝隙钻了进来，似草蛇灰线，细入无间。

他无从躲闪。

（两年后）

田野见对面男人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，面前的牛排也不知是几分熟，里头肉质还是粉红色的，田野吃不惯这样的，他把刀叉撂下，扭头看向窗外，景观位的视野极好，这夜的月色也好，让他想到李白那句“明月直入，无心可猜”。

对面男人终于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，停下来轻声问道：“田野，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吗？”

田野收回视线，回道：“没有......哦有，我不喜欢吃牛排，尤其是这种，看起来有点血淋淋的。”

“啊抱歉，我不知道，那你想吃什么？我们换一家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短暂的沉默过后，两人同时想要开口之时，田野手机响了，是个陌生来电，田野接起。

“喂？”

“喂你好，呃请问是田野先生吗？”

“是，有什么事？”

“是这样，我这边是灯火阑珊KTV，有位先生在我们这儿喝醉了不走，但是他订的包厢时间已经到了，查看这位先生的手机里又只有您一位联系人，所以...打扰了，您看您是不是方便过来一趟？”

“只有我一位联系人？呃您能跟我描述下他长什么样吗？”

“挺瘦的，戴眼镜的，下巴很尖......”

“田野你要去哪儿？”

“不好意思我有紧急的事情......”

“那...我送你去吧。”

“不用了谢谢，并且，很抱歉，我认为我们对彼此来说，并不是那个对的人，我想，我们就到这里吧。”

“是你觉得现下结婚太仓促了吗？那我们再等......”

“不，最开始我们说的就是相处试试，不知不觉也试了这么久了，可是...你读过《围城》吗？”见到对面露出迷惑的眼神，田野便没再等他的回答，接着说了下去：“钱钟书在《围城》里写道：‘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，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罢，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，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春日。’所以......我们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，至于双方父母那边，所有责任由我来背，我来去解释。希望你早日找到那个，能和你一起过日久弥新的生活的人，抱歉，然后，再见。”

“你找到那个人了吗？”

“我正要去找他。”

田野来到KTV的时候，只觉恍如隔世，真要说起来，这儿算他和李汭燦的定情场所。

大概定情场所和情感走向之间也有那么点玄妙的联系，他们这段感情就一如这KTV的走廊一样曲折反复，光影扑朔，还有密闭的包厢，将几支心碎情歌，几段伤心事，全都与外隔绝。

但所幸，他今日在这里，推开了包厢的门。看见沙发上闭目斜躺着的李汭燦的那一刻，他感叹自己终究还是幸运的，他当年亲手领回家的那只狐狸，到了没有彻底和他走散。

几年不见，李汭燦脸庞的轮廓更锋利瘦削了，身量也长了些，眼镜换了一副框架更细的。

“醒醒！李汭燦......”田野走到他面前弯腰去喊他，一开口觉得这场景也迷之熟悉，只不过上次是李汭燦来接醉酒的他回家，四年多过去，角色互换。

李汭燦缓缓睁开惺忪的眼，看着田野愣神。

“喂，不认识我啦？”田野拍了拍他的脸，才看见他眼神聚焦起来。

“.....田野？”

“哼，是我啦，快点起来跟我走了，真有你的，喝多了赖在这里。”

李汭燦还是痴痴地看着田野，一双狐狸眼里懵懵懂懂的，这一刻他眉目间纯粹的少年感，和他专注地望着他时候的眼神，让田野又觉得他好像不曾有什么改变。

田野拉过他的手拽他起来，李汭燦倒也就乖乖跟着起来往外走去，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刻，田野方留意到大屏幕上放着的歌是《不将就》。

出门之后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，这场景竟又和多年前重合，他牵着他，走出迷离灯光，走出混沌迷茫。

走到KTV外的那刻，田野说：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
月光倾城，照着一双人。

进到家门，田野去鞋柜边给李汭燦拿拖鞋，以前李汭燦穿的那双，在他走的那天被田野扔了，田野只得拿了自己爸爸的那双扔到他脚下。

而李汭燦看着那双拖鞋，声音低低地说：“这不是我的拖鞋。”

田野一愣，暗道这人醉着记性还这么好吗......

“你就先穿这个吧。”

李汭燦固执地摇了摇头。

田野叹了口气，很是无语，没好气地说：“那你就别穿了，光脚吧。”说完正转身想去洗手，却听见后面“咚”的一声，他吓了一跳，回头一看是李汭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，耷拉着嘴角，语气委屈至极地说：“你不要我了......”

田野赶紧走到他旁边，蹲下身子冲他说：“你起来啊你！你这么重地坐下去屁股不疼啊？在说什么啊，我不要你了我还带你回来？我不要你了我就让KTV的人把你扔出去露宿街头了！”

“你不要我了，你跟别人好了。”李汭燦醉得稀里糊涂，意识不清着，压根没听田野说的话，仍旧委屈巴巴地自言自语着，随后头深深地低了下去。

田野听着他的喃喃低语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，但同时又有些无奈，有些憎憎不平。

“瞎说，明明是你不要我了......就算我误会了你，你也误会了我啊！而且你怎么说走就走呢，这么多年也没回来找过我一次，我又找不到你......”这样说着，田野有些鼻头发酸，他吸了吸鼻子，想起身拉李汭燦起来，却被用力扯了回去，他重心一个不稳，直接整个人扑到了李汭燦身上，李汭燦下意识地抱住了他，再度喃喃开口：“这些年，你想过我吗？”

田野听了这句话，眼中水雾弥漫，他回抱住李汭燦，不答反问，声音呜咽：“你呢？你知道我们分开多久了吗？四年零九个月了。”

片刻以后，李汭燦把头抵到田野肩窝处，一字一句地回道：“四年零九个月，零十五天。”声音没什么起伏，但这详尽的计数，已然昭显了一切辛酸与思念。

田野心口一热，偏过头去，同李汭燦交换了一个带着泪水咸涩味的亲吻，伴着这个吻，久违的情潮涌上来，让彼此身体俱生出酥麻的颤栗。

分别时在夏秋之交，重逢时近冬去春来。

你想过我吗？

答案在数轮春夏秋冬，一千多个日夜光阴，和日历上密密麻麻的注脚里。

何止想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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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TV，本文指定助攻的神

嗯我就是那家KTV😝